手術室外的親人們焦灼等待，手術室內繼續是一場與時間、生命的賽跑。

生死是永恒的話題。

霍華德醫師拿到徐澤亞簽字的同意單，安排手下立刻準備。

病人心臟停跳超過五分鐘，就不會再有任何奇跡。

“施行圍死亡期剖宮產術，好，我們還剩三分鐘……”

“手術刀，手術剪，鉗子，鑷子……”

“來，放入牽引器……”

“教授，心電圖還是沒有竇性心律……”

“血壓下降……”

“再次準備人工心肺！”

“打開呼吸道，繼續刺激呼吸！”

“不好，產婦這邊出血異常……”

“快，不能拖了，馬上把胎兒取出來……”

手術燈前，經歷過各種情況的老大夫依舊住掌舵，保持鎮定，從容地舉起手術刀，切開一道小口……

43秒，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包裹著各類雜質被拖了出來。醫生麻利地剪掉有些發白明顯的臍帶，這才註意到這個小孩嘴唇呈淡粉色，膚色像白紙一樣，但胎盤卻比一般寶寶的胎盤更大，血色充足。

“果然，是白雪寶寶（白血病母體孕婦的孩子，由於倒輸血導致自身貧血）……”霍華德醫師心裏一驚。這是母嬰倒輸血到最後，寶寶呈現的主要型態。他麻利地指揮著手下將臍帶剪掉，一陣微弱的哭聲響起。

“心跳！產婦這邊又有心跳了！”

“好，開始縫合。並馬上通知NICU艾登博士，施行早產兒緊急護理！”霍華德看到儀器重新顯示數字，目前產婦仍是昏迷狀態，起碼出現生命跡象，終於舒了口氣。

整個過程，剛剛兩分鐘23秒。

醫生們簡單給渾身發白的孩子做了清理，來不及給家人通知，立馬走就近通道送往NICU，又是一場生命的接力賽。

“Okay!”艾登博士顯然已做好準備。

“生命體征都有？太好了！好堅強的白雪寶寶。”艾登一看到那孩子的樣子，馬上開始自己的救治。生命面前一分一毫耽誤不得。

“臍帶剪掉後還是要再留長一點……”

“開始插管……”

“連上監護器，確認心率和氧飽和度。”

“地塞米松促肺……”

“對了，這個孩子比較特殊，還要馬上化驗他的造血幹細胞，珊妮那邊……應該還要用到。”艾登和助理也是忙到團團轉。

過了一會，他才謹慎問道：“對了，這個寶寶測分如何？”

“還好，綜合6分，只是，PH值偏低，可能……”助理在一旁回覆著。

“哦～他媽媽可是白血病啊，他又一直在給媽媽補給血液，正常才怪了，6分不錯了……快，安排輸血吧，此外，盡快輸堿，控制體內酸堿平衡，無法排尿就完蛋了……”

管子一點點插到孩子的身體中，艾登透過保溫箱看了看檢測指數，“看來這個孩子，還沒脫離危險期，要在NICU住上一段時間……”

徐澤亞在手術室外繼續焦急等了半個小時，才看到手術室的燈關閉。霍華德醫師滿臉大汗地出來：“徐先生，你來，我來跟你說明一下，你夫人的情況。”

“好。”徐澤亞聽到這裏，不敢多問什麽，只能跟著向前走。

如今跟著醫生的這條路，漫長又沈重。

“首先告訴你一個比較好的消息就是，及時施行圍死亡期剖宮產術，胎兒及時取了出來，大人也恢覆了心跳，只是目前意識還沒有恢覆，胎兒已滿28周，具備生命體征。目前在NICU搶救，初步測評分數6分，正如之前跟你提到的，是白雪寶寶，優於預期。不過，你還是要做好一切準備，大人和孩子還是可能隨時……”

“好。”徐澤亞聽到這裏，知道了珊妮和孩子暫時沒事，他的心在沈重中有了一絲安慰。一下子癱坐在對面。

此時珊妮的手術床被推了出來。

“珊妮，珊妮你還好嗎？”他趕忙走到前面，看著珊妮頭部包裹著紗布，周身插著管子，竟不知道要先摸摸哪裏。昨天這個時候，他們還有說有笑地討論著孩子可能會像誰的問題，只不過一天，便差點天人相隔。

生命如此脆弱，又如此頑強。

“教授，她還有多久，能醒過來？還有她的身體……”徐澤亞半跪在手術臺前問到。

“你放心，我們已經拿了孩子的臍帶血，並對目前她的身體做了全面化驗，相信很快就能知道……現在要把病人暫時送到ICU，如果未來48小時都不能醒來，可能還要借助人工心肺……未來兩天最重要的是，協助病人恢覆意識。當然，最主要還是看她個人的求生能力。”

教授一字一句道。隨即安排手下推了珊妮出去。

徐澤亞在後面楞了一會，呆呆看著徐珊妮被送到ICU，不知所措。直到NICU病房護士跑過來喊他過去給新生兒做登記，才回過神來。

孩子這邊……還不知道是什麽情況。

“艾登……”徐澤亞腦海裏還是方才珊妮的樣子，他魂不守舍地走向NICU，隔著防護服便認出對方的自己的朋友艾登，一下子倒在對方懷裏，內心的無助和仿徨瞬間得到釋放。

“Zerya，堅持住，堅持住，”艾登趕忙將他推開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這個男人啊！隨即引入正題，“來，看看你的兒子，他現在很需要你。”

“兒子？是……是個男孩？”徐澤亞此刻才想到他是來給孩子登記的，也剛剛註意到孩子的性別。

他彎下身去，看著一旁保溫箱裏這個渾身上下插滿管子的小孩，如果沒錯的話，這就是他的兒子，他和珊妮一直期待的小孩，寄托了他的希望和期待的小孩，未出生就要開始救助媽媽白血病的小孩……

他渾身青紫，看起來不過比巴掌大一些，看不出好看難看，只是覺得他身上插著管子，被牢牢固定住，似乎呼吸地很痛苦。

“寶寶性別男，出生體重是……2100克……綜合測評6分，比想象中好。但是要註意啊，眼下由於尚未發育完全，容易引起肺部與腸道破裂……呼吸器官，消化器官，排洩器官，也都沒發育好就開始工作了……可能過了一周，情況會穩定些…”

“可憐的孩子……”徐澤亞聽到這裏，心疼不已。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，如今妻子，孩子，全都在跟命運抗爭著，他多想自己多承擔一些……

“Zerya，堅強一點，你看，遇到顱內出血這種事，珊妮都堅持下來了，寶寶也活了下來，他的臍帶血已經拿去救助媽媽了。都是好消息啊，你怎麽能這麽消極呢？樂觀一點，都沒事的，”艾登安慰著，隨即握住了徐澤亞的手，“還記得我帶你參觀過這裏，來，去消消毒，摸摸你的寶寶吧，他很期待你……”

艾登當然沒說，對於早產寶寶，腦癱、肺部疾病、視力障礙……都有可能發生。當然，徐澤亞是知道的。

“好……”徐澤亞勉強忍著眼淚，想到珊妮還在ICU裏意識尚未恢覆，按照艾登的指揮，輕輕拿起手指觸碰著孩子的小手：“寶寶，我是爸爸……爸爸會一直在你身邊的。你要加油，快快恢覆，等你好點了，我帶你去看媽媽，好不好啊，她還沒有見過你呢……”

說話期間，他的手指被保溫箱裏那只小手緊緊握住了。

“孩子……”徐澤亞有點驚喜，雖然是簡單抓握了一下，可他似乎感覺到了孩子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自己，鼓勵自己。

他是在告訴自己，要更堅強一點嗎？

“你看吧，寶寶這麽小，都知道給你打勁兒，都會沒事的！”司空見慣，是新生兒很常見的抓握反應，艾登還是帶了點感情色彩解釋著。

“嗯！”孩子的鼓勵，顯然給了徐澤亞無窮的動力。他堅定了看了孩子一眼，隨即慢悠悠站起身來，做好相關登記後，又戀戀不舍回看了一眼，向ICU病房走去。

他的腳步如此堅定，早已將方才的仿徨放在腦後。“珊妮，你看到了嗎？寶寶他也很期待你呀。是個小王子哦，以後就有我們兩個男子漢，一起保護你啦……”

前方等待他的，還是那麽多未知的風雨，可徐澤亞心裏知道，什麽也攔不住，一家人想去追求幸福安寧的步伐。堅強和信心是他們對抗一切未知最有力的武器。

終於，三天後。

在徐澤亞不眠不休地在徐珊妮病床前待了三天，醫生護士再次建議用上人工心肺的同時，可能是恰好迎來寶寶二次測評上升到7分的好消息，徐珊妮竟幽幽睜開了雙眼。

“珊妮，你果然，果然堅持下來了。”徐澤亞看到對方緩緩睜開眼睛，握住對方的手，臉上看不出是哭還是笑。

又一次走過生死邊緣，原來他對生命是如此的患得患失。

一滴淚不偏不倚落在徐珊妮手上。

“澤亞……我，我沒事，只是睡著了。”徐珊妮看向他，小聲道，“我聽到你，一直在給我講……”

“嗯，是的啊，我一直在講，在講關於……謝謝你，謝謝你聽到了我的祈禱。平安回來了……”徐澤亞語無倫次道，並將頭輕輕埋在徐珊妮身前，淚流滿面。

謝謝你，謝謝你活下來了，珊妮，你可知道我這幾天……還好你活著呀，否則剩我一個人，我要怎麽辦啊……

他也是漸漸意識到，珊妮和孩子的生命，遠比自己的生命重要太多。

“嗯，你辛苦了，澤亞……”徐珊妮嘴唇還有些開裂，她有氣無力道：“你說……你說要把孩子是麽？是個小男孩嗎？我都聽到了……”

“嗯，不過寶寶有點小哦。接下來兩天，你要好好恢覆。等你好些了，我帶你去看他，好不好？”徐澤亞看著對方期待的樣子，交待道。他像哄著自己女兒一般哄著珊妮。

“嗯，別擔心，我……我沒事了，你說了，我們還要……還要一起給他取名字呢。”徐珊妮看著對方哭哭笑笑的樣子，繼續小聲道。她很累，渾身疼痛，可是看到對方的臉，突然覺得，一切都無所謂了。

只是她想擡起頭摸摸對方的臉，卻實在沒有力氣。

她好困好累啊，渾身上下都沒有知覺。

她只記得梁文茵過來找她，不小心害她碰到床櫃，然後……然後就陷入一片黑暗。

黑暗中，似乎有光投來，她在睡夢中，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孩子的哭聲。那是她的小孩麽？他平安出生了嗎？

仿佛睡了很久很久，走了很長時間的路，她終於又醒來了。而澤亞，就這樣一直在身邊陪伴，不離不棄。

“好的珊妮，你先休息一下，不要再講話了。我知道你也擔心爺爺和媽，他們也好，每天也會去看寶寶哦……”

徐珊妮聽到這裏，便只是笑笑，不再講話。真好，他懂得她想要表達的一切。

又過了五天。

在徐澤亞和其餘家人的精心照料下，徐珊妮順利離開ICU，住回了普通病房。

她自己都想象不到，這一星期的時間，她已經做了剖腹產大手術和臍帶血補給小手術（顱內高壓已緩解），拿到檢查報告，情況一切都好，她的病癥也在恢覆，各項指標趨於正常。澤亞說過，是他們的孩子救了她，她會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媽媽。

她即將恢覆健康，和正常人一樣，走出白血病的可怕夢魘。而霍華德旗下關於CORA試劑的應用，也已得到國際醫學界認可，即將分批次投入臨床。

如今她已經可以下床，只是肚子上的刀口還沒有長好，不能走很遠。

徐澤亞找來輪椅，將其輕輕抱起。他抱的很輕，以避開疼痛的傷口。如今他們要一起去NICU看望在裏面接受護理的孩子。

“珊妮啊，寶寶的狀態很好，別擔心，也別太緊張。只是，他可能比正常寶寶要小一點，因為他早出來了兩個多月，他一直在等你哦，一會見了他，你可不要哭，我跟他說過，他的媽媽非常堅強，美麗……爺爺和媽也來看過啦……”徐澤亞絮絮叨叨著。

“好啦，我知道，我不會哭的，又不是小孩子。”徐珊妮笑眼盈盈，她早有準備。甚至得知寶寶目前檢測來看，沒有遺傳那些可怕的病癥，她真的是感謝老天爺的。

她是不是上輩子拯救了世界呢。上帝讓她在絕望的邊緣又有了新的希望，和生機。

她無數次想象過，如果自己的小孩真的有幸活下來，會是什麽樣子呢？她在心裏描摹過無數關於他的模樣。基因擺在那裏，他一定非常可愛，漂亮。

當然，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。

她的寶寶不但很小，而且看起來，光著身子插滿管子的樣子有點痛苦，像一只受傷的小猴子一般。

可他一直在握緊拳頭呼吸著，又好堅強，好堅強。

“他好小啊，他真的好小啊……澤亞，他真的是，我們的孩子嗎？”徐珊妮勉強止住自己的眼淚，擡頭問道。

徐澤亞也在註視著保溫箱裏的小孩。比起前幾天，好似他又長大了一點點。

“是啊，他有沒有，很漂亮，很可愛？”徐澤亞也蹲下身去。

“嗯。”徐珊妮回應著，點了點頭。

她的寶寶這麽堅強，這麽勇敢，雖然眼下很辛苦地捱著，可似乎比想象中健康很多。”

“艾登說過，嬰兒的生命力是未知的。。生命力的奇跡，遠遠超出了醫學想象。看到他，你有沒有放心一點？”徐澤亞繼續問道。

“嗯，”徐珊妮看向徐澤亞，露出一個笑容，隨即看向保溫箱裏面：“寶寶，謝謝你，謝謝你，救了媽媽。謝謝你，謝謝你選擇我們，來做你的父母。”她按照澤亞說的，也輕輕伸出手指，撫觸著孩子滑嫩的肌膚。

（圖片來自日劇產科醫鴻鳥，僅供參考，其餘自行想象）

“珊妮，你看他現在有點小，可總有一天會長大的。我們一起陪著他，看著他，慢慢長大。好不好？”徐澤亞繼續看著裏面，深情說道。裏面的小家夥能活下來，對於他們真的是大大的驚喜。

“嗯！”徐珊妮聽到這裏，無比堅定地點了點頭，回之一笑，淚光點點。她收回手來，看向裏面，輕輕念叨著：“寶寶啊，歡迎你來到這個世界。在這裏，你會得到很多很多愛，很多很多祝福。爸爸媽媽和你，會永遠幸福地，幸福地生活下去。”

父母的凝視，生命用力的呼吸。時光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，他們輕輕依偎，像欣賞一件絕世的珍寶般，看著裏面努力成長的小家夥。他陪著他們，已經走了很長，很遠，很艱辛的一段路。

很快，艾登過來提醒，探望時間到了，雖然依依不舍，徐珊妮還是乖乖坐回輪椅上，準備趕回病房。

接受了幹細胞治療，如今排異階段剛過。如果順利的話，可能……她的白血病真的有治愈的可能了。是澤亞和孩子，以及她的家人、朋友們，給了她第二次生命。

“珊妮，在想什麽？看到寶寶，是不是很開心？”回去的路上，徐澤亞一邊推著輪椅一邊說道，語氣有些輕快了。

“嗯，我在想，我好幸福，真的好幸福。能夠擁有你們……”

“珊妮啊，我不是說過很多次，不用這麽客氣。我們是一家人哦。未來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們一起度過呢，”徐澤亞笑笑，隨即停住，走到珊妮對面，看著她出了NICU還是忍不住淚流滿面的樣子，笑著幫她拿濕巾擦了擦眼淚，理了理頭發，兩個人一起看著醫院走廊窗外夕陽快要落山，餘暉遍地的樣子。

“嗯，澤亞，有你在，我什麽都不會怕了，”徐珊妮也用手慢慢地撫摸上徐澤亞的臉蛋，真摯道：“遇到你，真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徐澤亞擡起眸子，註視著她的目光，湊過臉去輕輕吻過她的額頭。

對視的目光裏不再有仿徨，無奈，多的是面向未來的從容，勇氣，和心照不宣的默契。

時間不早了，他繼續推著輪椅，帶著她向病房走去。人生海海，悲喜莫測，好在一直有身邊人陪著，劈波斬浪，攜手向前。

明黃色的餘暉將影子慢慢拉長，一切看起來，如此祥和，美好。

而生命，宛如那靜靜的，相擁的河，永遠，風光旖旎，昂揚倔強，地久天長。

（全劇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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